谢方思听她冷不丁地提到自己,还要自己去跳舞,下意识地就朝唐易文看去。见对方也正看着自己,可是和自己满眼惊异不同,他倒是镇定自若,依旧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。

    那一边,白海棠见刘喜珍脸上隐隐含着怒气,正忿忿不平地瞪视自己。

    她露着笑容,娓娓地解释道:“我这样安排,当然有我的用意。我们这一群人里,只有密斯谢是初来乍到的生朋友,很应当受到一点特别的照顾。且她为人很内向,我们若要一场一场不断地跳下去,那这第一场,就非得有一位跳的最好的舞伴带一带她不可。我说的对不对?”

    刘喜珍没有话可以驳她,咬着牙瞧了白海棠一眼,连带着站在旁边的谢方思,也被她横了一眼。她晓得第一场舞轮不到和唐易文跳了,忽而脸色一变,又甜甜地笑道:“那好吧,可是我只会跳女步,也请密斯白多体谅我一点了。”

    她这样说,那么能够匹配的舞伴,就只剩下在场唯二的另一位男士密斯脱赵了。跳完一场,到了下一场总要更换舞伴,她不信不能和唐易文跳到一次。

    白海棠看懂了她那点小伎俩,却也拿她没有法子。好在剩下的陈嫣很好说话,自己那点蹩脚的男步,也能和她凑合一场。她去挑了一张片子,摆上了留声机的磁针,音乐缓缓流出,这就算是开始了。

    唐易文似乎很服从主人方的安排,音乐一响起,便缓步走到谢方思的面前,做了一个邀舞的手势。一双温和的笑眼看向她。

    人已经站在了跳舞厅里,谢方思也就不推辞,大大方方地把手递了过去。首都大学的课程包罗万象,有专门的跳舞课,男女同学分开教学,故而她是男步女步都能跳。只是毕业之后没有练过,总担心自己要忘,想不到音乐声一起,四肢身体倒还将动作记得很熟。

    她因为学过交谊舞,也就能够感觉出来,唐易文跳得真是很好。脚步不徐不疾,每一步都踩中正好的位置,转身迈步之间,也很顾忌怀里的女舞伴。他的干燥温暖的手掌一手托着谢方思的手心,一手扶在她的后腰上,没半点多余的动作,绅士体贴。

    转过几个圈子,三对搭档便渐渐离得远了。

    唐易文个子高,声音轻缓地从谢方思的头顶上传来:“我记得你说过,来沪上是为看一个朋友,想必就是密斯白。然后呢?不考虑在沪上寻一份职业,长久地呆下来吗?”

    谢方思被他圈在怀中,说话时,声音便也像是被困在这一方怀抱之间似的。她说:“既然是旅居,怎么能长久住下?我总是要回家的呀。”

    唐易文又问:“贵府是在哪里?”

    谢方思笑道:“贵府谈不上,家里住在南川。”

    上方便传来很轻的一声笑,道:“那离沪上并不算远,火车来回,也是很方便的。”停顿了片刻,又接着道,“你很愿意钻研学术,我正好也认识几位沪上高校的校长。你、你若是有意留在沪上任教,随时可以告诉我,像你这样有才学的女士,他们不会不聘的。”

    话说到这里,音乐也放到了尾声,搭档们两两分开一些,彼此都做一个跳舞结束的屈膝礼。

    谢方思与唐易文也是,只是唐易文托着她手心的手掌稳稳地平举着,总也不收回。谢方思行完礼之后,对他刚才的提议道谢:“多谢你这样热心肠。”礼貌地收回了自己覆在上边的手,唐易文这才微微一笑,同样轻轻放下了自己的手。

    对于刘喜珍而言,这第一场舞曲真像老太太的裹脚布似的,又臭又长。她早等不及了,音乐将将落下,便道:“我从最开始就申请了舞伴资格,下一场,总该是我和密斯脱唐跳了吧。”

    白海棠抿唇站在一边,心里烦她得很。心想,再不让他们组一次搭档,场面恐怕不大好看,自己和陈嫣虽可以将就,可跳得别别扭扭,甚至一度跳不下去,双双停下舞步来重新协调。谢方思倒是会跳男步,但眼下跳交谊舞的情境,将她这个临时救场的协助者,派给一位女舞伴,实在有种“发配边疆”的冷遇,她做不大出。

    她不由在心里叹气,觉出做主人方的不容易来,自己虽然也很想同唐易文跳舞,可为了顾全各位客人方,只能让步。实在不行,就是自己同谢方思跳吧。

    刚想这样发表,身边一向内向安静的陈嫣倒一反常态,主动开口,小声地邀请道:“密斯谢,下一场我同你跳,好不好?”

    谢方思对她本就抱着极大的好感,当然同意。微笑着点了点头,朝陈嫣的方向走去。

    多亏了两位密斯自愿地组合,不敢说人人都满意,至少满意者占了大多数,且各人脸上或多或少带点微笑,场面是很和平的。

    第二场舞开始了。陈嫣的身量比谢方思更娇小一些,同她跳起男步来,倒可以很自如。她们二人都觉得与对方投缘,分明是第一次照面,跳不过两步,就毫不拘谨地说起话来。

    陈嫣微微仰着头,那双小鹿似的清亮亮的眼睛望着谢方思,无不羡慕地道:“密斯谢大概不晓得,我曾经在片场见过你呢。那时候密斯白正是中场休息,你在教她念洋文,不厌其烦地教了一遍又一遍,我那时候就觉得,你的耐心真是好。”